這一篇的主題,是烏干達的河馬。
說實在的,關於動物的事情我並不想說太多,畢竟各種各樣品質精良的影像在Discovery或是Animal Planet上都看得到。但是在這次烏干達之行當中,我看見動物與人之間的微妙互動,例如河馬,讓我覺得不說可惜。
從伊莉沙白女皇國家公園開始,旅途的後半段就充滿了河馬,以各種方式讓人印象深刻。
這是我們在國家公園裡的營地Bush Lodge,緊鄰著河道和湖泊。照片是很美,網頁上的介紹照片也很美。但是他們沒說的事情是:營地旁的水裡有很多河馬。河馬晚上會上岸吃草閒晃,常常就走進營地裡。也因此,在營地裡,晚上熄燈後如果要去上廁所,強烈建議要找到營地的守衛陪同,才好走到營地另一邊的洗手間,因為一不小心就會遇到河馬。
不騙人,營地旁的河道湖泊岸邊水裡真的到處都是河馬。
在營地裡的某一晚,同行的烏干達博班生Geoffery半夜三點多起床上廁所,一個人摸黑走到洗手間,尿完尿開門出來就看見河馬在眼前,趕忙又躲回廁所裡。還好,營地守衛馬上發現他的困境,跑過來帶著他『繞過』河馬回到自己的帳棚裡。而不多久那隻河馬也漫步走回營地旁的灌木叢,伴著橡膠摩擦的巨大腳步聲消失在岸邊草木間。
為什麼我知道的這麼清楚呢?因為睡帳棚總是不太容易睡得好,所以當時我已經半醒了。再加上我的帳棚當時就位在營地的邊緣,岸邊的灌木叢離我的帳棚口恐怕沒有五公尺遠,於是我很清楚的聽到非常巨大的、像是穿著十件潮濕雨衣的顢頇腳步聲經過我的帳棚口,我當時心裡想:這實在不太像是人類的腳步聲...後來在早上聽到Geoffery的遭遇,我想,要是當時我膽子一大,聽到腳步聲的時候馬上掀開帳棚大聲喝問『什麼人』的話,八成就有機會跟河馬面面相覷大眼瞪小眼,但那之後的發展可能不會太愉快就是。
當然,就算是我幸運的沒有在營地裡跟河馬打照面,我也還是領教了河馬大便水洗澡經驗。這一點我相信營地網頁裡也沒有寫。雖然說營地網頁裡呈現的都是貌似高級的野地小屋,一副就是要討好白人殖民者來前殖民地寵幸消費的味道,而我們住的則是網頁裡沒有呈現的,自己紮營共用衛浴的平價營地區。但是我相信,即便野地小屋個個都有獨立衛浴,但所用的水必定也和共用衛浴的水一樣,是從一旁的水岸打上來的。也就是說,洗澡淋浴的水的氣味,也應該是充滿了非洲味吧。
我不過是在水裡大了便...
不過,雖然說河馬號稱非洲最危險的動物(每年殺死最多人),跟當地人的互動其實還滿井水不犯河水的。在營地裡我們要是看到河馬,通常也就是待著不動或是繞路避開,河馬也不會主動衝過來攻擊,要是待在帳棚裡面的話更是不用擔心。真的會有危險的狀況,通常是看到河馬以後又斗膽靠太近,才可能會被河馬攻擊(『攻擊』是講好聽的,『殺死』也許比較接近實情)。或者是,當河馬在水裡晃悠悠消暑的時候,不長眼的人誤入河馬群裡,大概也是一樣的下場。
在另一個湖邊的營地,我們也很幸運的看見這一對河馬母子造訪營地旁的灌木叢。幸運的原因其一是這個小河馬非常的小(八成才出生不到一個月)相當難得一見;其二是這個場面只有我拍到;其三是還好我們都不笨,沒有試圖更接近他們(這大概距離十公尺多吧),因為帶著小孩的河馬脾氣最壞...
當地人與河馬共存的態度, 其實真的讓我印象深刻。在我們習以為常的文化裡,對人有害(即使只是『可能』有害,例如蛇)的動物多半是欲殺之而後快,哪有什麼井水不犯河水的道理?更別提每年真的殺死很多人的巨大動物如河馬,那種從心底冒出來的『萬一...』不安全感,恐怕讓河馬死透了都不夠。但是當地人就真的只是靜靜的,跟河馬和平共存。像是在漁村港口邊我所看到的那樣:漁夫划著船來去岸邊,岸上的人們正在清點魚貨、整理漁網、或者填飽肚子,而河馬就在一旁的水裡噴著氣,搧著小小的耳朵。
相安無事的河馬與人類
我問過當地的朋友(或教授),難道他們不會擔心河馬攻擊嗎?他們告訴我:當然還是有些風險,但是只要人類小心一點,河馬基本上是不會攻擊人的,即便漁船來往也是無關緊要。但是一旦當地人想要驅逐河馬,勢必就會挑起河馬的攻擊性,到時候恐怕還得面對更多更大的血腥衝突。更何況河馬那麼大,不像一棒就可以打死的蛇那麼毫無反擊之力,一旦人類主動挑起戰爭(無論是因為愚蠢或是恐懼),在河馬完全消失在視線裡以前,人類想必也討不了好。更別說河馬那麼多,要想讓河馬的數量少到『人類覺得毫無威脅』之前,比起人馬相安無事的時候不知道要多添幾百條冤魂,說不定連漁港都沒辦法運作。因此,最好的方法,還是『尊重河馬的存在』,井水不犯河水便是。
此行唯一看到的河馬屍體,很可能是個體間打架致死的。因為河馬太大,所以能夠殺死河馬的也只有河馬。人類如果沒有槍,在他們眼裡應該不值一晒。也還好,烏干達的槍枝並不氾濫。
又,如果以生態學的角度來說, 河馬的存在代表著當地水草豐盛生產力高,也就是會吸引很多魚群,以及逐魚為生的漁夫。當河馬晚上上岸吃草,白天回到水裡大便的時候,河馬大便更是會滋養水體,讓小魚們得以取食成長。於是,『河馬出現之處=水肥水草豐盛之處=魚群聚集之處=漁夫造訪之處』形成了一個穩定平衡,如果大家相安無事各取所需,也就天下太平。
清晨,正要從陸上走回水裡的河馬。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人類從非洲演化出來,所以千萬年來非洲的人(例如烏干達人)已經養成了一套與其他動物和自然相安無事的生活哲學(當然,也承受了一定的風險,例如被動物攻擊或殺死)。但是,相對於我們習以為常的,那種『生活周遭要全然為我所控制』的生活態度,我其實非常欣賞這樣與自然共存的方式。我猜想,如果今天河馬出現在華人世界,就算不是被當成野味吃個精光,大概也會因為『會攻擊人』『佔用河道』『長得很醜』『太吵』等理由而被日夜騷擾不得安寧。
不過,我也承認,今天或許因為我是個旅客,而不是常住當地的居民,所以這一切的互動都帶著某些美好想像的投射。當我就住在那裡,我的親友可能會受到(或已經受到)河馬或其他動物的攻擊的時候,也許我會有不一樣的想法也說不定。
而為了避免我一相情願式的幻想,我也的確問過當地博班生Geoffery對於與野生動物共處的成長經驗和想法。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他是說到了一些不便(例如小心獅子來吃你或是動物遷徙的時候要讓他們之類的),但是整體而言,還是一派『這就是非洲』的知天命貌,並沒有太多『人定勝天』或『我們好可憐』的積極不滿。
如果華人世界的我們也可以這樣與自然共存,接受人類也是自然的一部份而非高高在上於自然之外,並且同樣承擔其他動物帶來的不便,如同其他動物長久以來承擔人類帶來的不便一樣,那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