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年初,我跟著近二十位UEF芬蘭學生和教授在烏干達待了將近二十天,做為非洲熱帶生態學這門課程的實習考察。由於大家都是窮學生,又是一門生態
學課程的考察行程,所以大多數的時候我們都是在營地紮營睡帳棚,省錢又符合課程本意更能體驗貼近大自然。行程當中的所有照片已經依照日期和地點放在我的FLICKR相簿上,不過除此之外,我還有一些綜合的心得和觀察想要分享,所以就搭配照片寫在這裡。
這一篇的主題,是Ssese Islands。
Ssese Islands是維多利亞湖上的一團群島,也是我們此行最後拜訪的一站。我們去那邊的目的之一,是參訪Bery神父(應該是)創立的Ssese Islands人道救援之家。
那是一個很漂亮的湖岸,天氣很好,接待我們的少女們很開朗,一切看起來無憂於慮。
直到我們知道在那裡的三四十位少女,都是在島上的性侵受害者。
一邊午餐,一邊聽著Bery神父說著他之所以創設這個收容之家的目的,美麗的風景與宜人的天氣下有著難以想像的事實。
Ssese Islands島上的人幾乎都以捕魚為業。捕魚既然是一個需要相當勞力的工作,當然絕大多數的漁夫都是男性。維多利亞湖裡有很多魚,但是魚群並不傻傻的待在一個地方,而是在島嶼和島嶼之間成群游動尋找食物。於是,漁夫也是跟著魚群,在島和島之間巡迴著。
如果幸運捕到了魚,那麼在港口卸下魚貨賣了錢,除了放到口袋存起來之外,大概就是在落腳的島上花掉,買吃,買醉,或是買春。又因為漁民們總是居無定所四處捕魚,捕魚又是一個高度不確定收穫的生活形態,所以就算要有家庭,我覺得也很困難。
於是島上據說是沒有什麼家庭觀念的。男人(多半是漁夫)到了島上,賣了魚貨有了錢,找個女人一夜春宵,然後離開。而島上也因此有相當多的女人賣淫。但是,如果一個男人到了島上卻沒有魚貨賣錢,他可能就只能摸摸鼻子看同船的伙伴享受,或是,他可能選擇另一種方式來滿足自己。
他找個女性來強暴。
雖然說烏干達對於外國女性遊客來說還算是安全的地方,但是對於他們本國的女性卻不是。我曾經在森林小徑裡,聽一旁同車的烏干達博班女士說『前面那個女人怎麼一個人走在這裡?這樣很危險的,他會被強暴!』而這種情形在Ssese Island上更是糟糕。當男人有錢買春,他或許會付錢;但當他滿腔慾望需要發洩卻沒錢的時候,他可能就找個倒楣女性來強暴。一個可能的原因是:反正當地賣淫維生的女性很多,我也不過是沒付錢而已,就好像餐廳裡吃白食的顧客一樣。
另一個讓他們堂而皇之強暴女性的原因,是島上的警察很少。上百個島嶼的Ssese Islands只有四十個警察,茂密森林隱密湖灣加上島嶼之間交通又不方便,成了犯罪不怕被抓到的最好躲藏處。這件事情當然大家都知道,所以島上的漁民們有將近一半都是有前科的,或者是在烏干達的陸地上犯了罪於是潛逃到島上來躲藏。
我們搭船遊湖灣時遇到的當地漁夫。我其實很難把他們的樣子跟『他們可能會是性侵者』連起來
這幾個因素合在一起,造就了Ssese Islands的惡劣環境:捕魚為業的男性有相當比例是罪犯,女性則有相當比例賣淫。這種環境下大概也只能過一天算一天,所以沒有家庭觀念的男女露水姻緣一夜春宵當然不會想到未來於是也不太會避孕,於是小孩就像是性交易的副產品一樣被生下來,或隨便養大,或中途死去。
在島上遇到的小朋友們。我很難想像,他們之中可能有人只是一夜春宵的副產品
更糟糕的是,小孩在這樣的環境長大,獲得的身教言教想當然也很糟糕。於是,當一個小女孩從小看到自己的媽媽阿姨奶奶都是以取悅男性維生,耳濡目染之下小女孩當然也學會了『這樣做可以有好處』。於是小小年紀,他們也就學會了取悅男性來換得利益,或直接學會賣淫。
而就算,就算小女孩不想這麼做,認為自己有其他的可能或選擇(其實並沒有太多),他們也非常容易成為強暴的受害者,因為小女孩和少女相對於成年女性更容易下手、攻擊、或控制,他們幾乎沒有反擊能力,可以任人予取予求,即便最後要殺死也不太困難,反正誰知道他們是不是只是某次春風一度的副產品。
也因此,Bery創立了這個人道主義收容之家,專門救援無人聞問或是被性侵害的少女(兩者常常是同時發生)。他說,他就像是生物學家在採集標本一樣,在各個島上四處搜尋看起來不太對勁的小女生,然後試著把他們帶離糟糕的狀況,帶進中途之家。
當然,他並不是沒有受過質疑。有些人懷疑他這樣四處『採集』小女生是不是有什麼圖謀。尤其是他收容的都是被性侵過的少女。但是他問心無愧,而且這根本不是一件有趣的事情,畢竟他單靠募款和志工幫助來經營這個中途之家,而現在少女的收容數量其實已經超過了收容量的上限。但是,當你看到或聽到被性侵少女的事情,或是他們直接跑來跟你求助的時候,你又怎麼可能把門關上拒絕呢?
在這個收容之家裡,少女們會有不受打擾的環境,他們吃的或許與島上其他地方相似,但是他們可以從收容之家裡的農地種植農作物,並且把農作物賣給收容之家賺到一點零用錢,同時也潛移默化的瞭解自己可能有別的出路或方法能夠謀生,而不一定需要像四周很多女性一樣賣身為業。他們可能在性侵裡受傷,但在這裡可以得到治療。他們不時會有像我們一樣來參訪的各國團體甚至來長時間幫忙的志工,於是他們有機會可以知道多一點點島外的生活甚至全世界,在這之前他們可能連烏干達陸地上的生活和大小新聞所知都有限,連離開島群的能力和可能都沒有。於是在這裡,他們真的可以對生活有多一點點的想像,對未來也有多一點點的可能,那怕只是一點點。
除了可能性與想像力之外,收容之家也教育他們關於性的知識,以便能夠在未來更加保護自己。畢竟,這些少女們以後是不是真能有機會離開島嶼,得到多一點的機會和可能仍在未定之天。他們也還是很有可能只能在島上生活。而在這樣的環境裡,你完全無法不面對『性』,和性可能帶來的傷害。更難以想像的是,因為他們曾經是性侵受害者,這樣的經驗常常就永遠的改變他們,讓他們在心態上成為永遠的受害者,於是在未來不幸的不斷又被性侵害。哪怕他們受了教育,在島上不賣淫而是選擇到富有人家幫傭,似乎那性侵害的經歷會成為一種揮之不去的氣氛,讓他們身邊有歹念的人蠢動,讓他們不斷的再次成為受害者。所以,藉由性教育和性知識,以及心態和態度的建立和強化,收容之家希望盡可能的打破這樣的不幸輪迴。
不過,收容之家也不是萬能的,單靠捐款和志工能做的還是很有限。例如收容的人數怎麼樣都只有二三十人,而且僅限於HIV陰性的女性。是的,島上的不安全性行為既然如此普遍,性病的傳染當然也毫無阻礙。在島上,愛滋病的盛行率恐怕接近四成,而帶原的漁民跑來跑去四處尋歡或強暴,當然也會傳染給受害的少女。Bery也很明白的說,他們真的只能收留HIV檢測陰性的少女,因為HIV陽性的女孩日後會有太多太多的病痛和症狀,所需的醫療資源不是他們負擔得起的。即使收容之家有跟其他的愛滋關懷團體合作,也會轉介陽性的少女到對應的組織以獲得必須的醫療協助。但是,對於HIV陽性的少女,他們只能希望這些女孩能夠盡快死去,以便在死去的過程中少一點痛苦。
而我在想,這樣糟糕至極的社會狀態,到底是怎麼生成的呢?Ssese Islands既然是個良好漁場,不可能千百年來沒有人居住。而既然有人居住又是個良好漁場,照理說勢必會出現穩定的部落,而一個穩定部落既然存在,則絕對會有穩定的家庭獲社群來互相支援幫助也重視生養後代,不可能是以這種『沒有家庭概念,小孩是副產品』的方式運作。畢竟人類的小孩難養得很,更何況是沒有現代醫療跟衛生觀念的遠古時代? 那麼,我們可以說是因為現代社會的文化入侵,所以原始部落的文化和社群結構崩解,於是變成這種『今朝有酒今朝醉』、只管當下沒有明天的生活方式嗎?
(關於這個思索,WIKI有提到一點點答案。原來,在過去歐洲人還未造訪的部落時代,島群有一半以上是神聖領域,所以沒有住人。)
後來,我又從同行的芬蘭學生那邊聽到,其實這樣的生活方式也不會太長久。因為(BERY說?)島上每三四十年就會有一次的采采蠅大爆發,所以所有的人都會染上昏睡病漸漸的衰弱昏睡死去。也就是說,島上的人類族群每幾十年就會死光歸零,然後再慢慢移入重建,並且等待下一次滅群的采采蠅大爆發。
當下我真的覺得,人類在這裡真的跟動物沒有兩樣。一樣的生,一樣的掙扎過活,一樣的弱肉強食,一樣的無助病痛,一樣的莫名死去。
Bery's Pla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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